老杨急就章系列009
诚实的坏人和虚伪的好人|512汶川祭
一年快过去了，前天在QQ上又遇到了去年那位朋友（他是最早到达汶川的志愿者之一），他又问起了去年同样的问题：您没有（为地震）写点什么吗？唉，实在是对不住朋友。本人号称作家，但在那些日子里我怎么也写不出一点东西来，每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分昼夜趴在电脑前刷新闻，直看到两眼发朦万箭穿心。
时间如流水荡涤。一年快过去了，但有些深夜里我的心还是没法止住悲伤。最近我的状态很不好，很多答应了的稿子都厚脸皮地欠着账。眼看512的周年一天天又要来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扒点文字，表明态度，也好把自己从深夜的泥潭里挖出来透口气。
主要说几点：
1， 地震中最悲惨的是谁？
2， 地震中最可爱的是谁？
3， 地震中最卑鄙的是谁？
4， 信息突然公开了吗？
5， 为什么我不捐款？
6， 为什么脸皮厚可以预测地震？
图片来自谷歌搜索
1， 地震中最悲惨的是谁？
最悲惨的不是当即被砸死的，而是被埋在废墟里慢慢等死的。不能动弹，没吃没喝，只能绝望地等待死神慢慢降临。侥幸爬出来的人苦于没有大型机械，也只能看着亲人慢慢死去。不要看到有人被挖了出来就觉得欣慰，绝大多数被困在废墟下的人都死了，慢慢的凌迟。被救出来的比例和中六合大彩差不多。因为头彩被大肆宣传，让人以为六合大彩很容易中。
除此之外，地震最悲惨的不是死去了的人，而是逝者的亲属，尤其是孩子们的父母。
我在这里引用《北川地震寻母记》一文片断来说明被活埋在废墟下的惨状：“就在我们睡的这个地方（北川县城）后面完全跨塌的四层房屋下面，从我们搬过去到早上4点之间，偶尔十多二十分钟左右不时的发出一声喘息声，由于完全没有照明，我两次用手电照射没有任何结果，中途呼叫是否有人，但没有回答。而且由于声音非常低沉轻微，掩埋很深的感觉，我们两个也完全无法准确判断方位。。。。感到非常的无能为力，非常无能为力，我感到很遗憾、很抱歉......
到早上4点后这个偶尔的喘息声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了.....”
这篇文章来自网易博客，作者为“此时发呆”。发呆君在我看来是本次地震最牛人之一，他为了寻找地震失踪的妈妈，与一个同伴从绵阳出发，在地震后第三天（2008年5月14日）就到达了北川县城，然后徒步翻越无数还在滚石的塌方，用铁丝扎木排渡过唐家山堰塞湖，于5月17日在北川山沟里的龙门寨找到了他妈妈。发呆君此种行为比解放军还牛B：“。。。解放军的连长把我拉下来，给我拍了照，说要回去教育士兵，说是我能步行上来，而官兵却要空降才行，晕！”
从这个博客来看，人民子弟兵还是不够拼。心里有妈妈，豁出去了，就能焕发无穷的能量。
2， 地震中最可爱的是谁？
最可爱的是那些在职责之外抢救他人的人。请注意职责之外。军人救人、消防员灭火、公务员服务民众、记者报道新闻、医生治疗伤者、老师保护学生
、父母保护孩子，这些都是份内的事，可以表扬他们工作干得不错，没必要特别宣扬。
职责之外，我印象最深的是达州籍的30多个民工，地震时他们正在修建映秀镇医院住院部大楼。他们没有立刻逃命，而是第一时间冲进废墟救人，挖出了一百多伤员，并抢出了大批最急需的药品。他们不计报酬不分日夜，一直干到第三天救援人员赶到，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走了。
虽然职责之内没必要特别表扬，但也值得说说。温家宝总理是优秀公务员典型代表。地震发生的第二天，也就是5月13日，他下了死命令要求在晚12点前打通通往震中
的道路。“我就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流泪了。但我也知道温相急火攻心以至于失去了理智。面对被巨石阻断、扭曲如同麻花一样的道路，就是在路上堆满黄金也没人能在5月13日把这条路打通。我们最需要的是大型直升飞机（来运重型机械）。但我们没有。
当然，有人说他是最佳影帝。可能有时候有些戏份，但是一个人总不能任何时候都演戏。就此次地震的前几天来看，温相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
锦涛主席，涛哥最可爱的是他在灾区火车站拒绝走红地毯，让拍马屁的地方官拍在了马蹄上。细节决定一切。死了这么多人，还有心情铺红毯子，这些人脑袋是怎么想的？
地震中最可爱的国家是秘鲁。这个国家没什么钱，不能像沙特阿拉伯那样一捐就是五千万美元，但秘鲁宣布5月19日为全国哀悼日。此消息迅速传遍地球。如果不是秘鲁，中国很难说会不会宣布一个全国哀悼日。中国无此先例。1976年唐山地震死亡人数比这次地震多一倍以上，但是并没有举行全国哀悼。
范跑跑不是一个克尽职守的老师。保护学生应该是老师份内的事，但他却第一个跑。但这最多说明他本职工作没干好。不好好工作混日子的人多了去了，鄙人也是一个。但范跑跑至少是一个诚实的人。诚实最可爱。中国社会充斥着谎言和虚伪，我宁可做要一个诚实的坏人也不要做一个虚伪的好人。
3， 地震中最卑鄙的是谁？
趁灾偷盗抢劫乃古今中外的一贯传统，不管是在唐山还是汶川。1976年的唐山地震后有人趁机抢劫，被逮住当场枪毙。这次北川青片乡和马槽乡也抓了一批。再次引用发呆君的文字为证：
“一是在青片乡的时候听上来的乡官说从解放军那里得知的消息，北川县城有两个外来人员趁救灾混乱局面抢劫了县城的一家银行废墟里的钱，军队接到消息后马上带知情人进行搜捕，当天抓获了那两人。。。
二是在马槽乡的时候也听到留守的两个兵哥说安县有抢劫灾民的土匪，伤多人，杀死两人，安县的部队接到消息后马上率领800名官兵搜山抓捕，捉住了抢劫的几个人。曾经帮助过我的付老师在找到部分亲人后再次往北川周边前去寻找其他亲人时也遇到了土匪，所有财物被抢劫一空，让我听得咬牙切齿。”
另外，挪用和私吞救灾物资的也不罕见，基本毫发无损的成都市居民小区里就搭起了蓝色救灾专用帐篷。
但这些小伎俩算不上很卑鄙，土匪可鄙最多为害一方，而小盗窃钩大盗窃国，一个人要使坏，他越有权势，越有文化，危害就越大。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余秋雨同志作为中国最有文化的人之一，孟子这句话他应该最有发言权。2008年6月5日他发言了，发表了一篇“含泪劝告请愿灾民”的文章，劝告失去孩子的灾民不要上访上告，以免被反华媒体利用，危害中国。
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生命，二是自由。人死了是世界上最大的事。家长要表达自己的悲哀，这是个人自由，天经地义。
孩子死了，家长要求查办豆腐渣校舍责任人，反华势力能做出什么样的文章？中国根本懒得理你。这个地球上是凭实力吃饭的，只有脑子进水了的国家才敢跟中国叫板。
有人说余秋雨在文革时期是四人帮的枪手（梁效写作组成员），打着党国大旗助四人帮抓权，不惜坑害人民。在余秋雨的文字里，民族、国家和党派总是第一重要。请问普通民众的生命和自由的位置在哪里？孩子是家庭的未来，是祖国和未来，是人类的未来，这么多孩子死了，为什么不能彻查？余秋雨此文显然已经丧失了人类的起码良知。
比余秋雨更神奇的是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王兆山。此人2008年6月6号在《齐鲁晚报》发表了一篇《江城子》，说的也是地震的事：“纵做鬼，也幸福。银鹰战车救雏犊，左军叔，右警姑，民族大爱，亲历死也足。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
大意就是地震死了的人要心满意足，要感恩戴德，坟前还有电视可看奥运会。我被王副主席雷翻了。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副主席是否愿意把儿子埋了，顺便给他埋个电视看奥运？
4， 信息突然公开了吗？
在中国，就象做爱一样，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比如赵本山和他代言的蚂蚁系列产品，被骗群众游行闹事的那些天，我搜索赵本山和蚁力神两个词，一个网页都搜不到。还有很多忌讳词语，数目之多应该不亚于明清。在BBS论坛上发言，我的文字经常被挖
得百孔千疮，很多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总结下来，凡是追究政府和当权者责任的就不能说，否则可能跨省抓人。
汶川地震的新闻公开性一开始让人大吃一惊，几乎可以无话不说。国外媒体惊呼中国一夜之间变了。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根据维基解密的文件，汶川地震期间的互联网管制也同样严格，截图看下：
地震新闻比较公开的原因：此乃天灾，没有谁可以指责，特别是在初始阶段。即便指责也最多说个别人道德不好，不会搞到政府头上去。如果是人祸造成伤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温家宝总理说过要彻底清查灾区的豆腐渣建筑，特别是造成大量孩子死亡的学校建筑。地震过去一年了，总理的承诺没了下文。对于总理的指示，有关部门居然无动于衷，我不是很明白这里面的逻辑。
四川省一直没有公布地震建筑调查的详细信息。在2009年5月7日抗震救灾周年新闻发布会上，四川省建设厅厅长杨洪波说：在汶川地震中，目前没有发现主要因为建筑质量问题而倒塌的校舍。
对杨厅长的发言我有几个疑问：
a， 四川省建设厅调查组由哪些成员组成？请公布组员姓名和职务；
b， 调查了哪些建筑，请公布建筑的名称和具体地址；
c， 调查方法请公布，采集的样本，分析的数据请公布；
d， 由四川省建设厅来调查四川省的建筑质量是否恰当？是否应该由建设部或者全国性建筑行业机构来调查，并邀请第三方监理？
e， 北川中学主教学楼粉碎性坍塌，新教学楼整体下挫两层，为什么距主教学楼十多米的旧教学楼基本无损？不远处的教师宿舍也只是轻微受损？
f， 聚源中学两幢教学楼垮塌，278名师生遇难，11人下落不明。为什么其周边的楼房并未倒塌，只是成为危房？
总理发话了，我们等待了一年，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发言？地震后第一时间进入灾区的建筑学专家、同济大学教授陈保胜在勘察了聚源中学废墟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聚源中学在选址、建筑的构造、建筑结构体系、施工和材料方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我很想请四川省建设厅杨洪波厅长阅读一段文字，新华社记者朱玉的文稿：“（北川中学废墟上一个老师）举着一张白纸，是一个学生留了话在上面。我拿过来对着光看了看，上面写着“XXX，高中一年一班：爸爸妈妈对不起，愿你们一并走好！”这几个字全是指甲划出来的。。。这孩子是捏着这张纸死去的。那天，这个孩子正在上美术课。。。我不是很敢踩那个废墟，一站到上面心里就哆嗦，因为废墟底下全是孩子的课本、鞋、书包、照片、标准照、钥匙、手机……你会觉得这个废墟是有呼吸的，你不知道你踩过的废墟是不是曾经压过一个孩子。我在那采访的时候，一具具尸体就从我背后拉出去。”
我认为四川省建设厅的这个发言是不负责任的。为什么不对地震倒塌的公共建筑进行认真调查，发表一个类似白皮书的详细调查报告？接下来还会有谁对公共建筑的质量负责？地震过去有，将来还会有的，还要死多少孩子，你们才会展开调查？孩子们死了，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官方的调查没有下文，民间的调查却有新的进展。2009年2月，成都市民谭作人起草了题为《512学生档案》的倡议书，呼吁民间对汶川大地震遇难学生校舍工程质量进行调查。2009年3月28日，谭作人被成都公安抓捕，并于2010年2月9日被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
谭作人一案我就不在此详谈，以免诸位看不到这篇文章。有机会另文论述。
5， 为什么我不捐款？
中国不差钱，外汇储备地球最多，每年财政盈余数千亿，搞得有些部委年末被迫突击花钱。前面我说了，救人根本不是钱能解决问题的：面对被巨石阻断，扭曲如同麻花一样的路，就是在路上堆满黄金也没人能在5月13日打通道路。我们最需要的是大型直升飞机。但我们没有。
政府机关从来不差钱，重灾的北川县不是准备花120万购买陆地巡洋舰越野车吗？汶川县还准备花几个亿建地震博物馆呢。人家不差钱，你硬往人家口袋里塞？
但我对捐款的人表示理解，中国人对红白喜事有凑份子的传统。我虽然一分不捐，但地震那些天我是非常着急的，因为除了捐款，我找不到任何我个人可以出力的地方。直到地震后一个月，有图片公司打电话找我，说马格南图片社有个大师想来汶川拍照，看我能不能做翻译兼地陪，我虽然很忙，但没问价钱我就答应了。但后来没了下文。
虽然我是512地震捐款的铁公鸡，但后来我突然破了一次例。地震那些天我正好在新加坡，一天在地铁口遇到端着募捐罐的一群新加坡中学生，铁罐上写着：China Earthquake
Relief，看着这群外国孩子冒着烈日为中国地震募捐，我这个铁公鸡突然一下崩溃了，掏出一大把钱塞进罐子里。那一刻我只想躲到地铁站厕所里去哭。
说到地震募捐就不能不说王石，他可被骂惨了。但我是坚决支持王石的。一切事情的起因皆因万科老总王石的这段话：
“我认为：万科捐出的200万是合适的。这不仅是董事会授权的最大单项捐款数额，即使授权大过这个金额，我仍认为200万是个适当的数额。中国是个灾害频发的国家，赈灾慈善活动是个常态，企业的捐赠活动应该可持续，而不成为负担。万科对集团内部慈善的募捐活动中，有条提示：每次募捐，普通员工的捐款以10元为限。”
王石说的句句是真，却被各路喷子骂惨了。中国年年天灾人祸不断，救灾应该常备化、职业化，建立一支救灾专业部队，配备大型运输机，保证四个小时之内抵达全国任何机场。运输机的肚子里要能装下重型车辆，队员要人人能伞降，个人装备和技术水准参考日本的专业救灾队。如果有这样一支部队，这次地震不会死得这么惨。第一时间进入灾区的武警部队几乎是赤手空拳跑来的，也没有专业救灾经验，不比拿铲子的民工强多少。
有些学校和公司强制捐款，那纯属乱搞。个人捐款意思一下足够，除非国库亏空，国家拿不出钱来。即便捐款也要有独立的审计和监督机制。请问中国的红十字会有吗？
6， 为什么脸皮厚可以预测地震
每次地震之后都有人跳出来说他早就预测了，只是没人听他的。
汶川地震发生39小时后，六十七岁的耿庆国在北京接受了亚洲周刊访问。耿庆国是中国地震局前研究员，他声称自己对四川大地震曾作出预测，文字报告於四月三十日密件发至国家地震局，但无人重视。他说，刚过去的几十小时内，他痛哭好几回，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没能拯救人命而悲痛。
我很想看看耿庆国的预测报告原文，但找不到。在我看来，一个准确的地震预报应该包括以下四项：
a， 地点，允许50-100公里误差；
b， 时间，允许30天误差；
c， 地震等级；
d， 震源深度。同是8级地震，如果震源在地下5公里，那和震源在地下50公里的破坏力相差一百倍以上。
若做不到以上任何一点，任何预测都是瞎扯。我也可以预测：北京为中心，周围1000公里范围内，在一万年之内，将发生3到8级地震，震源在地下5到500公里。这个预测的准确性极高，但有意义吗？我们要因此而迁都吗？
之所以我们现在无法预测地震，根本原因在于不能肯定地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有人在天上找原因，说天体的引力引发地震，特别是几个行星成一线的时候；有的在地上找原因，说火山引发地震，地下深处岩层错动引发地震；还有的说水库蓄水或者岩洞塌陷造成地震。。。等等。这些都可能没错，也可能是几个因素的综合，比如汶川地震，可能是地下岩层首先错动，而紫坪铺水库的蓄水可能是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谁也说不清楚。
之所以无法预测地震，还在于我们还没有从根本上搞清楚地球的构造。人类已经飞上30万公里之外的月球，可地面钻探的世界纪录却只有12公里，离地幔还远着呢。我们不知道12公里之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而大多数震源都在地面12公里之下。
一个事件，如果连原因都搞不清楚，预测又从何谈起？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很多人，包括所谓的专家，都在那里大谈预测，我不知道他们的逻辑在哪里。每次小地震之后，都有专家出来说：预测百年之内这地方都不会有大地震。我不知道他们的逻辑在哪里。
我很想挑战一下耿庆国等专家，全球每年发生地震约500万次，其中六级以上的有100次以上，你敢不敢预测下一个6级地震在哪里？我给你100公里地点误差，50天时间误差，50公里震源深度误差。如果你做不到，那就说明地壳其实并不厚，只有脸皮厚才能预测地震。
杨飞，
2009年5月10日原稿
2017年5月10日长沙修改重发
谨以此文献给地震中死难的孩子们，
以及所有为救灾而牺牲的人
参考阅读：
网易博客此时发呆的图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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