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封道歉信
上周六老妈问我，你一天到晚打字，有个啥用？我说您知道诺贝尔文学奖不，那可是一百多万美元呢，莫言就靠它在北京买了一套大房子。等我发了财，也给您买大房子。老妈说别骗我了，你再这么写下去，小心坐牢。
不得不佩服老太太，她虽然七十多岁了，有点老糊涂，经常被中药贩子骗，但现在的形势她还是看得相当清楚的。作为一个经历过土改、反右、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老人，她见过世面。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但我从小喜欢乱写乱画，掐过短诗，印过小说，打字成了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现在连老太太都知道了，观点若是与官方相左，最好悠着点。手撕鬼子天天上演，电视剧怎么拍都得看脸色，文字应该怎么写，岂能由你？国内一流的艺术家们刚开完座谈会，意思很明确，务请大家像周带鱼一样待祖国如暖男，写正能量的东西，如若不从，下场请看方肘子。
方肘子被缝嘴，形势不言自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文艺工作者请自觉站队，保持思想一致。这真是一件让人精神分裂的事，因为文艺创作最重要的是思想独立，表达自由。这么说吧，所谓文艺，就是把自己的思考通过艺术的形式表达出来。一个作家如果让别人来告诉他怎么写，那他就不是作家而是枪手，其作品就无任何价值可言。独立思考是作家的生命，是艺术家的底线。
官家开会本不关我的事，这些年我见了摄影家或作家协会都绕着走。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进了官方的圈子就很难保持独立。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从文艺座谈会上回来，激动地说：这让她又想起了194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是的，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毛主席一发话，艺术家们只能选边站，让屁股决定脑袋。以郭沫若为首的大多数文人选择遵命写作，作品后来大多成了笑话；有的作家选择沉默，沈从文在解放军进城之后自杀未遂，转行去搞服装考古。也有少数文人拒不从命，嗓门还挺大，然后在反右和文革中被收拾干净，比如前《光明日报》总编储安平，写文章《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结果他的尸首至今都没找到。
艺术是思想的反映，包括政治思想。李白曾到朝廷里奉旨写诗，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还要献给拿破仑呢。我并不反对艺术家参与政治，我反对的是艺术家对某人或某团体单方面表忠心，选边站，尤其要小心“宇宙真理”那一边。这个世界没有谁永远正确，一旦宇宙真理教开始干坏事怎么办，继续唱赞歌吗？
我的脑袋不会忠于谁，我只忠于自己的观察与思考。鄙人的写作摊子既多且杂，四五篇文章经常同时进行，才疏学浅之限，观点错误难免，但有一点很清楚：它们是我自己独立思考的结果，不为任何人或团体服务。如果我的观点与别人相近或者相左，那纯属巧合：转基因问题，我的观点碰巧与农业部基本一致；新能源问题，我的观点与社科院和能源司完全相左；高校科研乱象，鄙人更点名骂了教育部是学术造假的发动机；非死不可和谷歌不可访问，我还会有文章祝病魔早日战胜方校长等等。
当年站到延安那一边的文人我可以理解，因为那时中国共产党看起来确实比较先进，抨击国民党独裁与腐败，并许诺民主与自由。但是1949年之后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之前策划工人罢工的，进城之后却严管罢工；之前策划学生运动的，后来却极力攻击学生运动；之前号召打土豪分田地，现在自己变成了全国最大的地主；之前攻击资本家剥削，现在自己变成了全国最大的资本家；之前鼓吹新闻自由，现在连微博都删；之前攻击国民党腐败，现在中国的腐败水平大家心知肚明。听其言不如观其行，为人民服务喊得很高，但是为人民币服务可能更妥当一些。
一个文艺工作者，首先应该是一个独立思考的人；其次，他应该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同情心是支持人类生存的原动力之一。当卖菜老农在街头直面城管的秤砣的时候，当面临强拆的屋主在自己身上点燃汽油的时候，当贪官污吏横行、地沟油肆虐、房价暴涨、雾霾围城的时候，什么样的文艺工作者才能继续唱赞歌当暖男？我也知道现在外面动物凶猛，不宜乱说话。但是，“面对别人的苦难，你怎么能转身而去？”你怎么能继续保持沉默？
现在的形势很明显，虽然一直高唱要和人民心连心，欢迎群众监督，但经历了反右与文革之后，再上当者应该不多了，连我妈这样的老太太都明白，号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最后结果就是一网打尽。现在干脆连鸣都不让争了，乱说话者一律缝嘴，再乱说就等着直接吸毒，卖淫兼嫖娼吧。
实话实说，虽然我活了44年，但至今没尝过毒品或嫖娼的滋味。是人都知道，毒品是一条不归路，至于嫖娼，我觉得一个男人花钱才能买到性，实乃人生一大悲哀：你就没有一点非物质的东西让人喜欢？
我可能离题太远了。人是要有一点同情心的。我无法停止打字，但是，我也无法让别人来告诉我怎么打字，我是一个写手而不是枪手。思想必须独立，写作必须自由，这是我的底线，不能后退一步。如果某天一定要让我卖淫嫖娼，吸毒双飞，我也只好认了。真是对不住家里的老太太，对不住朋友们，我在这里提前给大家道个歉。
杨飞，
2014/12/6，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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