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麻 姑 娘
2002年5月的我在拉萨发呆。在阿里晃了15天,灰头土脸地回来,心灰意冷地在宾馆院子里晒太阳。每天上午的亚宾馆都很安静,头天晚上喧闹的游客都赶景点去了,而新的住客要下午和傍晚才来。
就在这连续的寂静中我认识了一个同样在院子里每天晒太阳的女孩。她不算漂亮,有点白,微胖。她貌似对景点也没啥兴趣,包括布达拉宫和各种寺庙。那时候能即刻回放照片的数码相机还是稀罕之物,我用的是一台三百万像素的佳能G1。我给她看了一些在冈仁波齐转山的照片,她请我喝云南带来的苦丁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几句话。
她相当沉默,后来我们慢慢熟了,见了面她也只是点头说你好。唯一的一次吃饭是我主动的,亚宾馆的印度咖喱饭还行,是尼泊尔的厨师做的。我其实只是出于礼貌请个便饭,以那时糟糕的心境,我没有多少泡妞的欲望。第二天她说,你喜欢拍人物是吗?那我带你换个地方晒太阳吧。于是我们开始每天上午去大昭寺门前。这里有很多藏人磕长头,我们就坐在墙根看,偶尔有感兴趣的人就掏出相机拍两张。
人生不可能永远晒太阳。过了几天我决定回长沙。一是接到了家里电话,父母身体欠佳;二是接到了上海猎头公司的电话,有两家公司有面试意向。在云南西藏旅行的两个月,结识的朋友都是来去匆匆,相忘于江湖。但这个女孩一起晒了十来天太阳,我觉得还是有跟她道再见的必要,虽然我们那时连牵手都是没有的。
夜晚的拉萨凉意逼人。我问她还会在拉萨呆多久,下一站是哪,她半天没说话,末了问我怎么回家,是不是坐飞机(那时拉萨还不通火车)。我说刚看到旅馆黑板上的条子,有越野车队空车去成都,我搭便车,车费要一千元,但是越野车跑得快。她很礼貌地祝我一路安全。我把随身的一个小指南针掏出来说:小妹留个纪念吧。
她把指南针握在手里沉默了半天,忽然说:刚才你说走德格县,那是川藏北线吧?有个印经院,我想顺道去看看,不如我明天早上和你一起出发吧,我在拉萨也呆得太久了。我非常惊讶,不是说你家在北京吗?她说姑妈在成都。
松赞林寺,读经书的喇嘛
我们去成都并不是那么顺利。路况极差,颠得人五脏六腑都不知在哪。越野车半道出了问题,发动机的支架胶垫被颠碎了,耽误了三天。到了昌都,越来越接近繁华的时候,我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沉默的人,有时候也会相当健谈。她已经在中国各地晃了快两年,阅景点无数,没去过的地方已经不多了,拉萨都来了两次。至于盘缠,她以前工作存了一些钱,家里也资助一些。她是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但和后妈关系很差,还好她爸一直待她不错。
我其实很佩服能长期在外流浪的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长途旅行的极限是两个月,玩一两年?我可能会疯了去。这么流浪下去也不是个事吧?旅行总有终结的时候,长时间不上班,人会颓废掉的。在昌都等汽车零件的三天,每次我们说到类似话题她就默不作声。旅行到了极限,家里又不相容,何去何从?
在成都住了两天,我们真的再见了。我黯然返回长沙。大约一个月之后吧,我决定放弃上海的offer,到湖南大学教书。多年后回忆起那时的决定,我有过这样一段文字:“我在学校的薪水其实连在上海滩德国人手下当买办的零头都算不上。没有人和钱有仇。但在当时糟糕的心境下,我没有努力赚钱的动力。我已经是孤家寡人,没有家小,也没有多少生活的压力。从西藏回来之后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农民,一个人的生活非常简单,吃的是馒头青菜,穿的像个民工,独自蹲在街边吃一碗阳春面对我来说胜过大酒店的豪华晚宴。西藏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它会让你漠视城市的钢筋水泥,让你开始懒散,或者说,堕落。”
2002年7月底,我已经确定要在长沙长期堕落下去。她在成都寄人篱下也很不开心,我说你要是实在无处可去,就来长沙散散心?一周之后,她真的飞来了,我亲自去机场接的。她送给我一个青瓷茶杯,我记得,那是在成都春熙路买的。
开学了,我开始在湖南大学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长沙她稍有笑容,但依然是转瞬即逝的。过了几天她忽然说道,我要回北京,我爸给我找了份工。我只得同意。从此我们联系就淡了。
半年后有一天我打她的电话,赫然听到此号码已停机。我很生气,居然换号码也不知会我?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在长沙那些日子,她是住在我这,不知道这算不算女朋友。如果她认为不算,凭啥要通知我?
2005年的一个深夜,手机突然响了,不是国内的号码。我很生气,一般我决不在半夜骚扰别人,除非紧急,撞了人或者死了人。拿起来一听,居然是她,声音很急促:杨飞,我有点问题,我总想抽一种烟,我控制不住。。
我立刻明白了,这可能是大麻。原来她在北京家里并没有呆多久,从2002年底开始的三年,她开始转向国外流浪,开始是在印度果阿,后来是在缅甸等处。在老挝琅勃拉邦,同住青年旅馆的一帮以色列青年递给她当地的一种烟,就是这样慢慢上瘾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按我的理解,大麻的成瘾性并不很强,对有些人来说可能还不如酒精有力量。但是很不幸,她属于大麻上瘾的敏感人群。我非常想帮她一把:你赶紧来长沙吧,湖南省人民医院有精神性成瘾治疗中心,我帮你想办法。其实那就是戒毒中心,我尽量婉转点说。
只差没央求了,但是她最后没有来,说会回北京想办法治疗。我觉得她可能是骗人的,北京那个家如果可人的话,她还会继续在外流浪吗?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从此渺无音讯。那个青瓷杯子依然在,它是多年来我书案上的笔筒。这个深夜,我忽然又想起了拉萨亚宾馆的她。大麻姑娘,你现在还好吗?
杨飞,
2014-8-20,长沙
点灯. 2002年5月,西藏拉萨大昭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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