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长沙杨飞
昨天中午我在汉阳大道等出租车，一辆残疾人三轮代步车慢悠悠驶过，此时一个光膀子的年轻人突然横过马路（非斑马线），小三轮只得猛拐躲他，哗的一下侧翻了，残疾人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光膀子的年轻人看起来是个民工，手里拿着两瓶啤酒，侧翻的三轮车把他的啤酒也挂掉了一瓶，咣当一声，满地的啤酒泡沫和玻璃渣。
我本来以为这光膀子会把残疾人扶起来，没想到他撩腿就跑，全然不顾被侧翻的小三轮压在地上的残疾老人。那老人挣扎着要爬起来，可就是动不了。我看不下去了，两步跑过去大吼一声：站住，撞了人不扶就跑？！光膀子愣了一下，撩起裤腿说：我的腿还被他挂了一下呢，没找他麻烦算好的了。
听这话我当时就火了，你自己违反交通规则乱过马路，搞翻了残疾老人，撒腿就跑你还有点良心吗？我吼道：没看到他爬不起来吗，还不赶紧帮一把？光膀子站住了，但没有动手扶的意思。这时围观的人也来了几个，但没一个人帮忙，我只好自己动手搀扶老人站起来。
这个老人较胖，胸部以下完全没力气，我一下还没扶起来。这时围观的两位大妈看不下去了，也对那个光膀子说：还不赶紧过去帮一把？他这才过来和我一起把老人扶起来，把三轮车翻正。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风后遗症老人，说话都不利落，在搀扶下勉强能动。我问他没事吧，还行不？他结结巴巴说谢谢你，没啥事（声音非常小）。我把他扶上车，他坐稳之后用眼神加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慢慢开车走了。我回头一看，那个光膀子早跑了。气得我只想爆粗口。
这一切就是两分钟的事。肇事双方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立街头。这是繁华路段，满地的玻璃渣一定会让很多骑车人遭殃。此时让人感动的一幕出现了：街对面的烟酒店出来了一个大叔，手拿扫帚和香烟包装盒，过来打扫玻璃渣。我也找到了墙边一个废拖把，和大叔一起把碎酒瓶打扫干净。围观的两位大妈用武汉话说：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
这些年中国乱象丛生，老人倒在街头没人敢扶是其一。有人说这都是南京那个奇葩法官干的好事，再加上也确实有不良老人街头碰瓷的报导，于是很多人对街头倒下的老人唯恐避之不及。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本无可厚非，但同情和怜悯之心也是支撑这个社会的基石。古语云，路见不平应该拔刀相助。
如果我们对需要帮助的人都视若无睹，等有一天我们自己老了或者残疾了需要帮助的时候，没人任何人出手，你会作何感想？到那时请不要对这个社会绝望，因为这绝望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
病态社会，人人有责。我们只有从自己做起，从小事做起，才能构筑一个美好的、正常的社会。
目前之中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很多国人漠视基本的为人准则，没有一点底线可言，比如刚才那个光膀子民工。我是一个偏执狂，如果我认为应该帮助别人，不管那个南京的法官怎么判，不管这个社会大多数人怎么做，我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做法。
我不相信碰瓷者是大多数，我相信正确的事情一定会说得清楚。也许我会遇到一回真碰瓷的，即便如此，下回我依然会再次拔刀相助。
望诸君努力，一起改变中国的冷漠。我们都希望生活在一个温暖的地方，不是吗？
杨飞，
2014-7-27，武汉
今天重发上面这篇2014年的旧文，乃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好。很多人劝我不要乱说话，以免惹祸上身。我感谢朋友们的好意，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发现社会上出现了很不正常乃至明显错误的事情，你还敢不敢坚持己见，敢不敢出手？
2014年7月我在武汉街头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我在武汉人生地不熟，完全有可能被做局，但是我只考虑了十秒钟就出手了。不帮助一个在地上挣扎的残疾人，这超出了我做人的底线。
再说一件小事吧。2010年的秋天，红歌之风开始从重庆蔓延到全国。湖南大学也组织了全校红歌合唱比赛。决赛当天，我是工管院唯一拒绝登台的老师，为此我差点和领导闹翻。当时诸位老师一个个兴致勃勃，认真排练，穿着演出服兴奋地化妆。我不知道现在老师们怎么回顾这件事。
其实对于职工合唱我并不反感。大学老师难得聚在一起交流。但是歌词发下来了，其中有一句是：“他是人民的大救星”。这句歌词超出了我的底线。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第一是生命，第二是自由。现在有一个人，他既不尊重人的生命，也不尊重人的自由，所以很抱歉，我不可能开口来歌颂这样一个人。
今天我谈的这两件小事，其实有着相同的性质，提出了相同的问题：在个人利益可能遭受损失的情况下，你还敢不敢坚持原则？
这个问题，个人会遇到，企业也会遇到。谷歌公司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不作恶”，源自该公司两位联合创始人佩奇和布林在2004年首次公开募股时发表的一封信，其中段话后来被称为《不作恶宣言》：
Don't be evil. We believe strongly that in the long term, we will be
better served — by a company that does good things for the world
even if we forgo some short term gains.
（不要作恶。我们坚信，作为一个为世界做好事的公司，即使我们放弃一些短期收益，但从长远来看，我们会得到更好的回馈）
谷歌宁愿退出中国，损失每年数亿的收益，也不愿违背不作恶的公司文化。话说回来，并不是每个公司都这么做。百度和苹果就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策略。
当然，坚持不作恶，首先得知道什么是恶。人是群居动物，天生需要沟通和交流。沟通的基础是说真话。在我看来，谎言是万恶之首。当今中国，很多人明明知道有人在撒谎，但还为之欢呼。说谎者飞黄腾达，说真话者反遭贬斥，甚至要担心人身安全。面对这种情况，你还敢不敢说真话？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想和朋友们回顾一个词，“勇气”。这个词从小学开始老师就在教导我们，但是长大之后很多人都已经忘记。因为可能被碰瓷，老人倒在街头也没人帮助了；因为可能被打击，明显的错误言行也没人敢批评了；因为要赚钱，很多人连基本底线都没有了。也许，赚钱就是他们最后的底线吧。很抱歉，这并不是我的底线。
话说回来，我并不提倡做无谓的牺牲。基于目前的情况，继续在国内的平台上直言可能并不合适。现在我儿子才两岁多，作为一个单亲爸爸，我最重要的任务是抚养他安全长大。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保持沉默。但是，沉默并不表示赞同，和屈服，以及放弃自己做人的底线。我安静一段时间，将有助于自己的沉淀与反思。
有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是，如果完全不思考，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呢？有朋友说，接下来啥也不要想了，好好培养孩子。其实对于孩子，除了身体健康之外，我并没有很多期望。但有一点，我希望他长大了能够独立思考。既然是人，那就应该和一条咸鱼有所区别。
我有很多业余爱好，影像、钢琴和音乐等等，每一样都能耗掉我一辈子。我也曾想这辈子就玩玩这些，毕竟安全最重要，我要安全地把孩子养大。但是，在有些深夜里，我会独自琢磨一些事，过去的和将来的。再过二十年，儿子长大了，他也许会回头探究父亲在那个黑暗年代曾经是怎么做的。如果我一直停笔，只顾吃喝玩乐，将来肯定会被鄙视。一个人要是被自己的儿子鄙视，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就到这里吧，希望不是我想得太多了。
杨飞，
2018/03/11，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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