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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钱八记

长沙杨飞

（一）小A

大约是在1993年春天，一个大雨的上午，忽然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看着面熟，聊了半晌才想起他的名字，叫小A，小时候曾一个大院里玩过，比我大两岁，上初中以后就没怎么见过。东拉西扯好一会不知道他是来干啥的，但我又不好意思撵人。末了小A说：杨飞，我刚从家里出来忘了拿钱包，你先借我一百块钱吧，我过河办点事，过两天还你。

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钞票，忽然被一只大手拿走，怎么也不是件愉快的事。那个时候一百块不算少（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一千元）。我那时刚在建设银行上班不久，一个月工资也就两百多元。我说道：兄弟，实在不好意思身上没这么多钱。我拿出钱包翻给他看，里面确实就一张五十的，然后几张零钱毛票。

没想到小A立马改口说，那就先借五十元吧。我只好自认倒霉。小A拿了五十元，匆匆消失在雨中。从此以后我没见过他。后来我才知道此人是个瘾君子，到处借钱，从没还过。再后来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二）北京奇遇记

2001年8月某天，我正在北京闲逛，华表， 金水桥， 端门。。。

“先生，请问你是北京的吗？我回头一看，是一个中年妇女在问我，还有一个大约10来岁的孩子跟在身边。

“先生，我们是打东北哈尔滨来的，今天早上看升旗的时候和孩子他爸走失散了，我打了电话给哈尔滨家里，我家里人明天晚上就来北京站接我们。不过，我现在身上没一点钱了，钱都在孩子他爸那儿。看您能支援点钱给这孩子吃点饭吗？”

看那样子很端正，孩子低着头在一边不做声。这娘俩看起来好象不是骗子的样子。我说，“OK，给钱不行，那边就有快餐店，你们跟我来，我买快餐给你。”

买了快餐，一共35元。我坐在那陪他们吃。那孩子吃饭还挑三挑四的，好几样菜还不吃，还吵着要他妈买汽水。吃着饭，这位中年妇女问能不能给点钱让他们撑到明天晚上东北的家人来。我越看越不象，没有道理的事情，出门在外自己身上一点钱都不带。再说了，你打电话回家应该告诉家人你在北京的位置，好让你丈夫一下子就能找到你，因为你丈夫在和你们走散以后也一定会打电话回家的，这样你们就联络上了。你不应该要你的家人千里迢迢的从东北来北京救你们。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这中年妇女，“给钱没问题，但是我现在不太相信你，给我看你的身份证。”

一看身份证，果然是黑龙江省依蓝县人。我说：“我的钱很容易得到，但是我现在要你家的电话号码，我要和你的家人证实一下，如果是真的，我帮你到底！”我看到了她脸上有一瞬间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这位大哥，那就算了，谢谢你的快餐，您留个地址，等我家人来了我把35元给你邮去。先走了。”说着她牵着孩子就走。想溜？没那么容易。我一甩步子拦住她：“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电话，我就打110，这里满大街都是警察，你今天死定了。”这位还嘴硬：“我犯得着从东北大老远的来北京骗您一餐饭吗？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

“看着我的眼睛，你那样子象是说实话吗？！！”我只差没吼出来了，围观的人也开始过来了。她一看不好，说：“好了好了，我还钱给你。”说着赶紧凑到一女士旁边：“请问您是东北的吗？我们在北京和孩子他爸走散了，您能借点钱给我吗，我把饭钱还给这位大哥。”

一看，乖乖，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几位中年妇女，身边全都带着7、8岁的孩子。这还用说吗，整个一骗子团伙。

拿回了我的35元，那中年妇女和孩子转身就跑。“你们给我站住！”我大吼一声。“看你这年轻力壮的，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来骗人，这里是故宫前，中国的心脏，你每天在这骗，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你知道吗？你自己都算了，让孩子跟着你也来骗？以后就让他靠行骗来过一生？？？”我气得半死，几乎是在吼。

因为还有和朋友的约会，我没时间和这帮黑龙江的骗子纠缠。后来我走到一辆警车前简单向警察叔叔汇报了一下，然后就撤了。就这么点事，搞得我一天心情很差。

（三）小B

2003年12月，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在湖南大学偶尔认识了一个登山圈的朋友小B。他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是北大山鹰社成员，曾于2001年7月登顶西藏穷母岗日峰（7049米）。我们一起吃过一次火锅，他说自己正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读博士。

过了有一周吧，忽然有天他说在五一广场包被偷，东西被掏光。于是我借给了他两百元和一台旧手机。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最让我起疑心的有两点，一是他英文口语太差，不太可能是美国的博士；第二，作为摄影爱好者的他有一台佳能300D，但他居然不知道该机镜头的型号。

我上网搜了下，北大山鹰社队员没有他的名字，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也查不到他的名字。于是我找了个借口把他叫来家里，并打110叫来了警察。

我在长沙的户外论坛上发帖提醒大家注意骗子，过了两天有人联系我，说被此人骗过上万元。。。这里省略五千字，最后我们直接冲到了这个骗子租住的房子里，当时他正在和女人快活，被我们一脚把房门踹开。在他房间里缴获银行卡二十多张，身份证三个，手机卡一堆。

这里也不用遮掩了，这个骗子名叫胡国，浏阳人，从中学就开始骗同学的钱，是个惯犯，十多年来流串全国，主要盘踞在高校周边，男生骗钱女生骗色。最后栽到我手里了。他常用的手段有：

1，去美国读书签证需要保证金；
2，老妈在香港出了车祸，急需手术；
3，同学在上海结婚，要去道喜；
4，同学在俄罗斯被抢；
5，自己出了车祸。

胡国特别善于利用社会热点进行诈骗。2002年8月，北大山鹰社在攀登西藏希夏邦马峰的过程中遭遇雪崩，五名队员遇难，都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这5名队员是：林礼清、杨磊、卢臻、雷宇、张兴柏。这个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激烈讨论。胡国随即谎称自己是山鹰社队员。

案情比较长，这里省略一万字。我并叫来了潇湘晨报的朋友，该报后来对这位假洋博士有详细报道。详情请见《当女大学生遇到美国博士和东北军官》。


（四）小C

大概是2004年2月，有一天半夜忽然有人加我QQ，说有急事。我看了一下貌似一个小妹，暂且叫她小C吧。没想到小C开口就说：杨大哥，能借我一点钱吗，我快走投无路了。

和刚大学毕业时候不一样，我那时已经是个老油条，骗子见得多了，想算计我可没那么容易。小C说她在郑州，家在农村，是个黑户，很小就出来打工，各种不如意，辞工之后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她只要三百元。我说这点钱准备去干啥？她说先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找个工作。聊了半个小时，询问了一些细节，我觉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其时已经快到春节，并不是找工作的时候。我当时一个人住着一套房子，看她实在无处可去，我就说如果你到长沙来，我可以暂时收留你。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大胆子，不怕被骗？小C说看过我的网站，觉得我应该不是坏人。我心的话那只是你不知道文人流氓有多少。

过了春节，我给了小C三千块钱，她回郑州找工作，我并鼓励她一边读自考，搞个专科文凭。诸君不要误会，我和小C没有半点亲密关系，这完全是帮助她。我们虽然在一套房子里住了两周，但各睡一个房间，啥事没有。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堪称禽兽不如。我说实话吧，原因之一可能是小C实在长相一般。

不过作为朋友，小C后来的表现挺让我失望的。当时借三千元是打了借条的，约定一年归还。但是一年后她并没有履约。 我妈妈当时就说，遇到骗子了吧。我听了真是气坏了，马上QQ催她还还钱。两年之后的2006年，我几乎是发了飙要骂人，她才先还了一千元。一直到2007年中，这三千元才终于还完。从此再无联系。

（五）医院门口的孕妇

2004年3月的一天特别冷，我在长沙市第四医院门口看到一个孕妇跪在地上。此时飘起了雨丝，街上人行匆匆，没有人停下来给钱给她。我走过去细看这孕妇脚下的求助信上写：

“我和丈夫来贵地找工。因找不到事做，我只说了几句：你养得起我吗？而他却大发脾气跟我吵，说不管我就不管。一走就十几天。我无奈之下只好向大家求助点路费回家。愿好人一生平安！谢谢！”

如果平时也就算了，但那天很冷开始下雨，我实在于心不忍，关切的问她是否凑够了回家的钱，要是没有的话可以去长沙市救助站求助。

四医院门口跪在地上的孕妇。Photo ID:changsha0342

这个孕妇扭头不理我。报纸上都宣传说有困难找警察，一个孕妇下雨天在街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也太丢社会主义的脸了，良心何在？于是我拨通了110，说有一个孕妇在街头需要帮助。110的警察接线员妹妹说你说清楚一点，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一个孕妇在荣湾镇四医院门口跪在地上需要帮助。110妹妹说你去找派出所好了，这是橘洲派出所的辖地。我很生气，好心报警你居然不接警，我说您是第几号话务员？如果您不派叔叔来我马上投诉你。110妹妹说那好，等十分钟就派人来。

我打电话声音比较大，不少人都过来围观。这孕妇妹妹看人越来越多，站起来收好地上的求助信就走。我一把拦住了她。

十五分钟后警察终于来了。我和孕妇都被带到橘洲派出所。一位妹妹警察把孕妇带到一间房问话。五分钟后她们出来了，警察妹妹手里拿着一个方形枕头，孕妇妹妹的肚子瘪了下去 - 孩子没有了。

橘洲派出所的警察叔叔检查孕妇的提包，左边是求助信。Photo ID:changsha0343

这件事我很生气，浪费了我两个小时。总有人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来骗钱，真是良心大大的坏了。


（六）D先生

2006年下半年有段时间我非常狼狈，穷得叮当响。有一次连和女朋友开房的钱都掏不出来，非常尴尬，还好她并没有嫌弃我。

那个时候我的第一本小说《滇藏星空》已经交给了出版社。我不想花钱印书。出版应该要靠自己的实力。但是没有出版社愿意支持一个没有任何出版前科的无名作者。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出版社不收我的钱，但也不给稿酬，第一版印数八千，出版社拿六千本，我拿两千，卖出去算我的稿酬。但是，这两千本的印刷费三万元归我出。

我开房都遇到困难，可想而知三万元是一笔巨资。这本书的出版眼看要黄，但事情突然就有了变化。2006年8月底的一天，一个陌生的电话进来，此人自称D先生，他说自己开车去过藏区，看了《滇藏星空》电子版觉得很好，没有出版是什么原因？我说缺钱。

D先生说那这样吧，我给你三万，把这书出了，不然挺可惜的。D先生还说他下周来长沙出差，到时候给我钱。如果来不了长沙就请我自己到广东顺德来拿钱。

陌生人打电话送我钱？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诈骗。但是这世界上的诈骗只有两个目的，骗财或者骗色，我两个都没有。怕什么呢？

于是我就坐火车到了顺德一个巨大的工业区里面。原来这里是美的公司。一位秘书接待了我，说D先生有急事赶去美国了，临走前吩咐开三万元支票给我。看了我的身份证之后，我就拿到了现金支票。

这事如同天方夜谭。我至今未见过D先生其人。《滇藏星空》虽然印出来了，但是卖得很不好，至今还堆了几百本在家里。我现在挺后悔的，这本小说现在看来很垃圾，真不应该印出来，不然也不会欠D先生一个大人情。


（七）小E

大约是2014年中吧，有一天QQ群里忽然又有陌生人找我借钱。暂且叫他小E吧，他说自己在广州打工，做满了一个月但老板没给钱，想找我借六百元还手机贷款（他的手机是分期付款的），说是OPPO的最新款，当时花了三千。他还说正在找新的工厂上班，下个月发工资了就还我钱。

小E说着还把分期付款的合同拍照给我看，上面有他的身份证号码，只剩最后一期没有还钱了。我问了几句，觉得基本靠谱。VIVO和OPPO号称厂妹机，很多打工者都喜欢买这牌子。

但是我又有点犹豫，虽然是QQ群友，但鬼知道你是谁啊，万一是假的呢？此时小E又拍了一张照片给我，是广州狮岭镇某工厂大门，小E说正准备来这里上班，下个月保证还我钱。

小E见我有点犹豫，说这样吧，不用六百元了，先借四百元吧。我当天很忙，也懒得想了，心想算了，微信转给你四百元，反正也不多，如果被骗就当喂狗了。我打开微信，输入四百元正要转账，系统提示说对方微信是个新号码，没有任何交易记录，转账请谨慎。

我停止转账，打开小E的QQ空间看看了看，上个月的两条确实是厂里的生活记录，但是发帖的小尾巴是“来自苹果5S”，这是当时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售价五千以上。

我问小E怎么回事，用着OPPO的最新款，但是用苹果5S发帖？我真是气坏了，老子用着几百元的安卓手机，还转账给用最新款苹果机的财主？

小E过了半小时才回答，他说兄弟对不住，他确实是骗人的。随即我被他拉黑，QQ和微信上都再也联系不上。


（八）小F

2018年3月某天，突然有人在微信上说老杨能否借我五百元急用，下个月保证还钱。暂且叫他小F吧。他说自己原来在上海打工，辞职出来流浪了两年，钱花光了，在长沙找了一份餐馆的工作，但是他连体检和办健康证的钱都没有了。

我想了半天，是去年加的一个朋友，找我咨询过自考。几百块钱的小事，为啥不找好朋友或者家人帮忙？小F说一言难尽，家里不如意，父母很久没联系，也不好意思找别的朋友。

我表示不信。小F说那就不用五百元了，只要三百元，办好健康证就行。说着还发来了他的身份证照片。我直觉十有八九是骗子，就懒得理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万一是真的呢？人都有需要救急的时候。一个人长期流浪之后会变得彻底懒散，再出来找工作上班是很需要勇气的，我应该支持。如果因为三百元不能重新开始人生，这将是一个大遗憾。这点小钱，就算被骗对我来说也不算啥。

鉴于对方就在长沙，我决定亲自走一趟，见面给钱。小F说不必麻烦，微信转账就好。我坚持要见面，并且想陪着他去办健康证。

第二天我请了假，骑电动车半小时来到芙蓉路。等了五分钟，小F出现了，看了身份证，确实是他本人。我于是微信转账五百元给了他。不管了，要是被骗，就当喂狗了。

过了五一节，忽然微信上小F的头像又闪动了，说昨天发了工资，他要来湖南大学看看，顺便还我钱。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第二天下午小F来到图书馆办公室，还了我五百元，还送了我一个小礼物。

这是今年最开心的一天。收到这五百元，我比赚到五千元还要高兴。

杨飞，
2018年6月10日

2022年9月6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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